明万历五月的某个清晨。 在江面忙碌了一夜的船老大们匆忙地将船聚拢。 官家的人黑压压立在码头,空气里是焦急的气息。 自从皇帝尝过江南的鲥鱼后。 镇江地面的老爷加官赏赐。 由此,皇宫里的贵人每年都在小满的节气。 等候鲥鱼带去江南的问候。
身姿挺拔,洁白如玉的鲥鱼高贵典雅。 最是那一身的鱼鳞金贵。 船老大们用双手将鲥鱼搂在怀中。 小心翼翼地递进官家专用的鱼篓。 冰行的伙计将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冰敲成均匀的小块。 一层鱼一层冰,谨慎地扎牢鱼篓。 马手们丝毫不敢耽误。 鞭声与人马影子,快速地消失在人们即兴奋又忐忑的视听世界里。
从此往北,三千里外是帝都。 二十二个时辰。 换人换马,鲥鱼始终在路上。 这趟特快专递,一跑就是二百年。 从明朝跑进清朝。 经年累月的长跑,也不知道跑死了多少马与人。 美差成了苦差。
一趟长途四十四个小时。 江鲜鲥鱼端上皇帝的餐桌,从未鲜过。 山东按察司参议张大人是个胆大的好官。 他给康熙皇帝写了一个报告。 康熙皇帝看明白了:劳民伤财,关键鱼还不新鲜。 此后,鲥鱼就不再与时间赛跑了。
鲥鱼有多美? 我敬仰的大文豪、大美食家苏东坡有言: “芽姜紫醋炙鲥鱼,雪碗擎来二尺余,尚有桃花春气在,此中风味胜莼鲈。” 《金瓶梅》里说鲥鱼: “你们那里知道,江南此鱼,一年只过一遭儿,吃到牙缝儿里,剔出来都是香的。好容易!公道说,就是朝廷还没吃哩。不是哥这里,谁家有?”
鲥鱼吃鳞、甲鱼吃裙、刀鱼吃鼻、鮰鱼吃肚、河豚吃白。 如果你年少好奇。 操起刀来将家中大人买的鲥鱼刮去鳞片。 好了,轻则挨骂,重则吃打。 一顿打骂是值得的。 从此,你知道吃鲥鱼先朝鱼鳞下筷子。 不然,你就不是南通人。
每年五月,是鲥鱼与南通人约会的季节。 这样的季节只与老一辈南通人有关。
鲥鱼、刀鱼、河豚。 是长江派发给南通人的”三鲜大礼包“。 天下致鲜与便宜到难以想象都有了。 就是老天没有再给当代人五百年。
在渔业学大寨的岁月。 一时间渔获丰产得连凭票供应都省了。 每条三斤重的鲥鱼。 每斤大约五毛。 知道你家可能一顿吃不完,市场里也将鲥鱼开成一半卖。 每斤八毛。 进入九十年代。 长江说,对不起南通人,鲥鱼配额已经用完了。 此物以后只在天上有。
让无数文人雅士传唱了千年的鲥鱼。 让无数南通人享用了千年的鲥鱼。 只消二三十年的疯狂捕捞。 就让一个物种灭绝。 这样的事,在全球范围,还在发生。
如今在餐桌,依旧可见鲥鱼。 那是人工养殖的成果。 或者是东南亚、缅甸一带的冷冻海鲥鱼。 鲥鱼依旧披着高洁的鳞片。 酒酿汁、火腿片、酱油、糖一起跟鲥鱼来个桑拿浴。 是谓古法蒸鲥鱼。 调和后的鲜味弥补了海鲥鱼鲜味不足的缺点。 是一道餐桌广受欢迎的菜。 在没有长江鲥鱼的今天。 尽管鲥鱼鳞不再软、鲜、糯。 有得吃总好过什么都没得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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